第 69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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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9 章
池蓁蓁和溫月隱匿了氣息, 很快,抵達越陽山山腳下。
從這個角度看,護山結界更為清晰, 像是一層渡了金光的瓘玉。
連帶著,陽光似乎都比其他地界更溫暖宜人一些, 好似硬生生沖破了氤氳出的邪氣, 使得整座山都沐浴在淺淺的金光之中,平白生出幾分神聖不可侵犯意味來。
但尋常時分, 旁人卻是壓根察覺不到結界的。
玉佩距離這結界愈近, 愈發燙手。
池蓁蓁心下悵然, 用雙手捧起玉佩, 試探著往結界內夠了夠。
手臂順利穿過淺金色的結界。
完全沒有被禁制彈飛出去。
“……”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, 有些不敢置信——
為什麽會這樣?
明明剛剛, 她還用靈識往山中探過,甫一觸到結界,就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外面、無法進入。
現在怎麽就暢通無阻了?
難道……是晏知月……
想到這個可能性,池蓁蓁眼睛亮了亮,又往前跨了一步。
這下, 她半個身子都進了結界裏。
山門已經依稀可見。
池蓁蓁立刻回過頭, 朝著溫月眨眨眼, “阿月, 你試試。”
“好。”
但溫月還是不行。
指尖碰到結界,整個結界立刻震動了一下。他整個人也被一股靈力推出十步之外, 勉強才控制著落地站穩。
池蓁蓁:“阿月小心!”
溫月搖頭,“我沒事。”
只是, 他進不去越陽山,自然也不能看著池蓁蓁一個人進去涉險, “我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……”
池蓁蓁:“來不及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能感覺到,玉佩在引領我。”
說完,池蓁蓁抿了下唇,停頓片刻,才繼續道,“……阿月,此地不宜久留,你先回妖界吧,我進去看看就回來。你放心,我隱匿了氣息,沒人能發現的。”
結界感知到有陌生人闖入,一定會通知裏面的弟子。
說不定,過不了太久,就會有人出來查看。
池蓁蓁不再多言,揮了揮手,示意溫月先走。
自己則是調轉方向,闔上眼,變回了白狐原型,“噌”一下竄入了山林中,再不見蹤影。
……
不知不覺中,天色漸漸地沈下來。
整個九州墜入了無邊暗色。
入夜的時辰,似乎比往常略早了一些。但,亦有可能只是緊繃狀態下的錯覺,很難考證。
越陽山內,沒有靈力的百姓都已經被安置妥當,劍宗弟子們卻始終不敢闔眼。
周圍的邪氣越來越重了。
這代表著,更多的邪魔在靠近越陽山。
一些年紀稍小、修煉不夠的弟子,已經被這可怖的氣息壓得臉色煞白,體內靈力幾乎快要在失控暴走邊緣。
珠青表情不好,低聲囑咐幾個弟子道:“這邪氣古怪,會影響人的神智。你們誰還有餘力,分些精力去看顧一下師弟師妹。”
青落:“為何突然會這樣?”
按理來說,魔界封印打開,大量魔族入侵的第一時間,應當是先適應九州的環境。
他們一般會從沒有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下手。
而不是在實力尚未達到完全前,就來圍剿正道門派。
魔族不是毫無靈智的野獸,也講究布局和策略。貿貿然出擊,實在不符合常理。
現在,這些魔氣似乎是得到了什麽指令似的,一股腦兒地往越陽山這邊聚攏。像是早已確定目標,不計後果也要將越陽山拿下。
這到底是為什麽?
珠青給不了答案。
沒人給得了答案。
他們只能在陣內嚴陣以待,力保護山陣法,祈求神明保佑,能讓它在魔族的沖擊下堅持得更久一些。
珠青嘆了口氣,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,再將宗內剩下的一些靈器分發下去。
頓了頓,他驀地想到什麽,喊來莫如山,輕聲道:“若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,如山,你先帶著村民們躲到秘境中去。”
秘境僅依靠宗主靈匙開啟,縱然結界被破,只要歸墟白玉的能量尚存,秘境就不會消散。
他會將靈匙藏好,不叫魔族找到。
這樣,對躲在秘境中的人來說,未嘗不是一條能堅持下去的退路。
若是神佛決意不渡蒼生,九州的子民必須自救。
哪怕犧牲所有宗內弟子,也絕不可叫凡人在此間滅族!
所有劍宗弟子,在入宗門第一日起,理應已經做好了為這九州犧牲自己的準備。
莫如山年紀小,天賦也有限,靈力難以抵抗魔族。
但他到底有武功在身,又得晏知月親自培養過,做護送村民這件事,應當還能堪用。
而且叢魁秘境會根據開啟者自身的情況發生變化,讓莫如山來做秘境的挑戰者、開啟出來的秘境試煉,可能對村民們更安全些。
故而,珠青才做了這個安排。
莫如山沒有抗爭,只是乖乖地應了聲:“遵命,山主。”
……
山林中黑漆漆的,伸手不見五指。但對於白狐一族來說,在黑暗中行動,這是一種獸類本能。
更何況,池蓁蓁還有靈識可探。
穿梭其中,如入無人之境般,毫無阻礙。
只是,這種行徑是沒有什麽目的性的,她只是跟從著赤色玉佩的指引往前。
在同樣一棵樹下繞過第三圈時,池蓁蓁終於有些焦躁起來,慢慢放慢了步伐。
“晏知月……你究竟想帶我去哪裏?”她低聲喃喃著,問道。
林中寂靜一片。
沒有人能給出回答。
唯有風聲,穿透樹葉間隙,發出如同鬼嘯般的陰森聲響,叫人不自覺瑟瑟。
池蓁蓁縮了縮脖子,沈吟片刻,轉身往扶玉峰跑去。
……
對許多人來說,今夜註定是個兵荒馬亂的夜。
越陽山外,溫月並沒有聽池蓁蓁的話,獨自回到妖界去避難。
他依舊隱匿著氣息,守在山外。
這個位置,若是池蓁蓁在山內發生什麽意外、往外跑的時候,他能第一時間註意到,並想法子帶她離開。
大約半個時辰後,陰影中,溫月的臉色突兀地白了下去。
一t道陰沈的聲音自他的靈識內響起。
“溫月。”
溫月現出身,對著黑衣窄袖的男子單膝跪下,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,“妖王殿下。”
尹祁還是往日那副裝扮,黑色面紗將妖冶昳麗的長相遮蓋。
許是因為周圍沒有旁人,他沒有使用什麽障眼法幻化,除了面紗的遮掩,其餘地方都露出了本來的樣子。
溫月餘光不小心掃過,怔了一下,“您的頭發……”
尹祁原本的一頭黑發已經悉數變成了銀絲。
慘淡月光下,泛著妖冶的光,愈發顯得整個人陰郁邪氣。
他很平靜地說道:“不過是使用魔器的後遺之癥,無妨。”
那只青銅鼎,並不是現在的尹祁可以完全操控的。
強行使用,哪怕用了淩寒聲祭鼎,依舊受到了反噬。
一夜白頭,只不過是外表損傷。
內裏只會更為嚴重。
尹祁倒不在乎頭發是黑是白,但某一瞬間,顧慮到池蓁蓁,怕她看到自己的白發又想起淩寒聲之事,到底還是使了妖術,沒叫她察覺。
現在,池蓁蓁不在,便也無需用妖術維持黑發模樣了。
溫月並未多問,只是低下頭,輕聲道:“請妖王殿下務必保重身體。”
尹祁擺擺手,目光落到了結界上,“溫月,你為何這麽沒用,沒能勸阻阿蓁?”
溫月:“……”
尹祁不需要他回答,自顧自地繼續道:“她若是滿心滿意喜歡你,今日也不必為旁的人傷心難過,惹人不高興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如此說來,還是你沒用。”
溫月的腦袋垂得更低了,“……請妖王殿下責罰。”
尹祁冷笑一聲,慢條斯理地說著:“責罰?責罰有什麽意義?千年前,我是為了尋釁責罰你,才將你放到阿蓁身邊的嗎?”
“……”
“此事就罷了。我另有要事需要你去做。”
“請妖王殿下吩咐。”
話音未落,尹祁已經兀自往前走去。
聲音隨著夜風飄入溫月耳中。
他說:“今夜,無論發生什麽,你必須保護好阿蓁。若她有危險,你便想法子代替她。……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,為她死,是你應當做的。”
溫月沒有任何遲疑,堅定作答道:“當然。我當然會誓死保護好阿蓁。”
不過,他的決心仿佛無人聽見。
尹祁的氣息早已經消散在越陽山內。
那道結界,於妖王而言,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。
凡人的掙紮,只叫人覺得可憐可笑。
……
“不好!山主,東南方的結界碎了一道口子!”
“西南方位好像也有裂痕了——”
“好像有什麽東西進來了……是邪魔嗎?還是妖氣?……”
珠青站在山崖邊,聽著傳音符裏各個方向弟子們的消息,眉頭攏出了一道“川”字紋路。
只要魔族沖破護山大陣,就算是走到了窮途末路上,徹底黔驢技窮。
越陽山劍宗……真的要在自己手上覆滅了嗎?
不甘心。
好不甘心。
如果真的有神,為何邪能勝正?
思及此,珠青深吸了一口氣,倏地,劍光又一次自身後顯現,繞了兩圈,直直地指向某一個方向。
那裏是……扶玉峰。
那只身上有著晏知月半副神魂的狐妖,竟然偷偷溜進結界裏來了!
正好,也免了他再去尋她。
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。
珠青一甩袖子,立刻往扶玉峰而去。
三兩步,身影已經消失在山崖邊。
不過半盞茶功夫,珠青用追蹤術順利找到了池蓁蓁。
此刻,池蓁蓁正無頭蒼蠅似的,在晏知月的小院裏打轉。
她握著那枚赤色玉佩,仔仔細細地摸遍了院子裏的所有角落。可玉佩除了溫度比剛剛更為灼手之外,再無其他變化。
池蓁蓁不信邪,又放出靈識,將小院連同內屋上上下下翻了一遍。
然而,依舊是一無所獲。
她頹然地坐到木桌前,熟稔地盤在圈椅上。
晏知月……是真的死了嗎?
灰飛煙滅了嗎?
還是回神域去了呢?
他若是活著,也闔該恨死她了才是——
“嘭!”
一聲巨響,將池蓁蓁的沈思打斷。
熟悉的劍光再一次被身體裏的神器彈開。她驚愕地回過頭。
果然不出所料。
珠青就站在數丈之外。
池蓁蓁嘆了口氣,變出人身,站起身,平聲開口勸誡道:“……山主,現在還有功夫來找我的麻煩嗎?我無意與劍宗為敵,你縱然再糾纏不休,如今也殺不掉我的。”
珠青冷哼一聲,“果真是不知廉恥的狐妖,竟然連這般話都說得出口。若不是知月用神器給你護體,你現在已經被我殺掉幾百次了。可你誆騙他在先,乘他不備奪他性命在後,竟然還敢憑借此在越陽山裏耀武揚威!真是毫無廉恥之心!”
“……”
池蓁蓁無言以對。
對於晏知月,她確實有諸多虧欠。
心中內疚不消,自是難以辯駁。
只是,珠青話中明顯另有深意,尚未明晰。
池蓁蓁等著他的後招。
果然,珠青很快繼續道:“現下,知月最在意的宗門與九州百姓正在危難之中,你若是還有一點良知,正應將知月的半副神魂歸還宗門,用以保衛百姓,抵抗魔族。”
聞言,池蓁蓁結結實實地楞了一下,“……你是想要晏知月留給我的那點神器碎片,是嗎?”
珠青臉頰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,驟然厲聲道:“那本就不該是你的!你一個狐妖,身懷上古神器碎片,這像話嗎?”
神器本就是上古神族為了對抗妖邪而制,卻落到了妖族身上,簡直違反天理!
如此想來,晏知月真是昏了頭了!
“……”
面對著珠青吃人的眼神,一瞬間,池蓁蓁覺得這場面頗有種荒誕感,想來還彌足奇特。
人間的話本子裏常有類似的劇情,講的是丈夫死前給妻子留下了萬貫家財,等喪事辦完,族親便會尋借口,將那些東西從遺孀手中奪走,再將這可憐的女子趕出家中,自生自滅。
話本大多有個浪漫的結局,例如丈夫化成鬼魂前來守護妻子,亦或是女子在路邊被一熱心大俠撿走,對方憐她身世淒慘,主動為她奪回家財,再與她發展第二段感情佳話雲雲。
話本劇情種類繁多,琳瑯滿目。
偏偏,對池蓁蓁來說一個都不適用。
她不是那可憐的未亡人,是殺夫的毒婦,在人間律法中,該處以絞刑。話本裏沒寫到,這種情況下,夫君的族親來追討遺物,可該如何是好?
池蓁蓁驟然沈默下來。
珠青又往前一步,繼續咄咄逼人:“今夜,若是越陽山這幾千人悉數喪命,知月在天之靈,恐不會饒恕你這孽畜。”
話音剛落,池蓁蓁尚未來得及開口,倏地,珠青背後傳來一聲輕嗤。
“呵。”
珠青猝然轉身,“誰在那裏!”
樹影搖曳起伏裏,莫如山從暗處慢吞吞地出現。
他看起來氣定神閑,不急不緩,表情卻有點古怪,似笑非笑的,平白顯出幾分傀儡似的僵硬。
池蓁蓁只一眼,就看出來那是尹祁。
……義父為何會到這裏來?
她的眼神定在莫如山身上,繼而,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怯色來。
珠青毫無察覺,只是皺著眉問道:“如山?你怎麽在這兒?我不是讓你守著那些村民嗎?”
“莫如山”臉頰抽動了兩下。
少年人一直勤加修煉,比之一年前,身體更加健碩,看起來也褪去了不少青澀氣,但嗓音倒依舊沙啞。
他開口:“山主倒是大義凜然。”
這種時候,竟還惦記著那些無用的凡人。
在尹祁看來,這種大義,實在虛偽,且絲毫沒有理智可言。
聞言,珠青一下子警戒起來,劍光顯現,繞著周身打轉,做出一副防禦的姿態。
“……你不是如山。你是誰?”
“莫如山”:“山主無需知道這麽多。你只需要知道,因為你們是晏知月的同宗,所以必須死。”
千年前,帝江殺了他的兒子,他便叫帝江償了命。
但玄月卻出手,害死鐘山無數生靈,將無辜的人悉數牽扯其中。
一報還一報。
現下,玄月的神魂被毀,這最後的上神也堙滅於世,尹祁卻不肯放過所有與他相關的人,亦要他們用命來祭鐘山那萬千生靈。這樣才公平。
只可惜,沒能叫玄月也嘗嘗所有在意之人、全部死在自己眼前的痛苦。
“莫如山”冷笑一聲,倏地,伸出手。
一道黑霧從他的指尖氤出,直直襲向珠青面門!
珠青一驚,立刻用劍光抵擋。
“錚!”
兵戎交接聲,割破了濃墨似的夜。
第一擊未中,“莫如山”並未收手,指尖一連氤出七八道t黑霧,劍雨似的撲向珠青。
五六下攻擊之後,珠青額上不自覺沁出了汗漬,但還在勉力應付。
原本,以珠青這般中庸水平,在尹祁手下抗不過一下。
只可惜他原身未來,借用了莫如山這小孩的殼子前來山中,到底是削弱了七八成實力,看起來倒和珠青有些不相上下了。
池蓁蓁在旁看了會兒,表情愈發凝重。
珠青沒有察覺,但她對尹祁十分了解,知道他不會浪費時間與珠青糾纏,泰半是為了拖住他。
如此下去,越陽山被魔族完全攻破,應該用不了太久了。
一時間,她有些茫茫然。
想上前阻止兩人,卻又不知道阻止有何意義。
沒有人能抵擋尹祁的。她知道。
……
眨眼間,兩人已經交手了數十個回合。
珠青後退了幾步,臉上露出頹色,似乎快要難以支撐下去。
池蓁蓁終於緩步上前,小聲開口喊道:“義父……”
因著她動作悄無聲息,珠青又沒有料到有人會從身後出現,條件反射地用劍往後一捅——
神器碎片又一次保護了池蓁蓁。
但胸口那枚赤色玉佩,卻不知道什麽原因,從衣襟中落了出來,被劍風劈碎。
玉佩摔到地上。
裏頭竟然流出了暗紅色的血。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,呆呆地看著血色在小院的地面流淌開來。
漸漸地、漸漸地……
血色蔓延之處,平地卷起一陣狂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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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蓁蓁和溫月隱匿了氣息, 很快,抵達越陽山山腳下。
從這個角度看,護山結界更為清晰, 像是一層渡了金光的瓘玉。
連帶著,陽光似乎都比其他地界更溫暖宜人一些, 好似硬生生沖破了氤氳出的邪氣, 使得整座山都沐浴在淺淺的金光之中,平白生出幾分神聖不可侵犯意味來。
但尋常時分, 旁人卻是壓根察覺不到結界的。
玉佩距離這結界愈近, 愈發燙手。
池蓁蓁心下悵然, 用雙手捧起玉佩, 試探著往結界內夠了夠。
手臂順利穿過淺金色的結界。
完全沒有被禁制彈飛出去。
“……”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, 有些不敢置信——
為什麽會這樣?
明明剛剛, 她還用靈識往山中探過,甫一觸到結界,就被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外面、無法進入。
現在怎麽就暢通無阻了?
難道……是晏知月……
想到這個可能性,池蓁蓁眼睛亮了亮,又往前跨了一步。
這下, 她半個身子都進了結界裏。
山門已經依稀可見。
池蓁蓁立刻回過頭, 朝著溫月眨眨眼, “阿月, 你試試。”
“好。”
但溫月還是不行。
指尖碰到結界,整個結界立刻震動了一下。他整個人也被一股靈力推出十步之外, 勉強才控制著落地站穩。
池蓁蓁:“阿月小心!”
溫月搖頭,“我沒事。”
只是, 他進不去越陽山,自然也不能看著池蓁蓁一個人進去涉險, “我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……”
池蓁蓁:“來不及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能感覺到,玉佩在引領我。”
說完,池蓁蓁抿了下唇,停頓片刻,才繼續道,“……阿月,此地不宜久留,你先回妖界吧,我進去看看就回來。你放心,我隱匿了氣息,沒人能發現的。”
結界感知到有陌生人闖入,一定會通知裏面的弟子。
說不定,過不了太久,就會有人出來查看。
池蓁蓁不再多言,揮了揮手,示意溫月先走。
自己則是調轉方向,闔上眼,變回了白狐原型,“噌”一下竄入了山林中,再不見蹤影。
……
不知不覺中,天色漸漸地沈下來。
整個九州墜入了無邊暗色。
入夜的時辰,似乎比往常略早了一些。但,亦有可能只是緊繃狀態下的錯覺,很難考證。
越陽山內,沒有靈力的百姓都已經被安置妥當,劍宗弟子們卻始終不敢闔眼。
周圍的邪氣越來越重了。
這代表著,更多的邪魔在靠近越陽山。
一些年紀稍小、修煉不夠的弟子,已經被這可怖的氣息壓得臉色煞白,體內靈力幾乎快要在失控暴走邊緣。
珠青表情不好,低聲囑咐幾個弟子道:“這邪氣古怪,會影響人的神智。你們誰還有餘力,分些精力去看顧一下師弟師妹。”
青落:“為何突然會這樣?”
按理來說,魔界封印打開,大量魔族入侵的第一時間,應當是先適應九州的環境。
他們一般會從沒有反抗之力的平民百姓下手。
而不是在實力尚未達到完全前,就來圍剿正道門派。
魔族不是毫無靈智的野獸,也講究布局和策略。貿貿然出擊,實在不符合常理。
現在,這些魔氣似乎是得到了什麽指令似的,一股腦兒地往越陽山這邊聚攏。像是早已確定目標,不計後果也要將越陽山拿下。
這到底是為什麽?
珠青給不了答案。
沒人給得了答案。
他們只能在陣內嚴陣以待,力保護山陣法,祈求神明保佑,能讓它在魔族的沖擊下堅持得更久一些。
珠青嘆了口氣,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,再將宗內剩下的一些靈器分發下去。
頓了頓,他驀地想到什麽,喊來莫如山,輕聲道:“若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,如山,你先帶著村民們躲到秘境中去。”
秘境僅依靠宗主靈匙開啟,縱然結界被破,只要歸墟白玉的能量尚存,秘境就不會消散。
他會將靈匙藏好,不叫魔族找到。
這樣,對躲在秘境中的人來說,未嘗不是一條能堅持下去的退路。
若是神佛決意不渡蒼生,九州的子民必須自救。
哪怕犧牲所有宗內弟子,也絕不可叫凡人在此間滅族!
所有劍宗弟子,在入宗門第一日起,理應已經做好了為這九州犧牲自己的準備。
莫如山年紀小,天賦也有限,靈力難以抵抗魔族。
但他到底有武功在身,又得晏知月親自培養過,做護送村民這件事,應當還能堪用。
而且叢魁秘境會根據開啟者自身的情況發生變化,讓莫如山來做秘境的挑戰者、開啟出來的秘境試煉,可能對村民們更安全些。
故而,珠青才做了這個安排。
莫如山沒有抗爭,只是乖乖地應了聲:“遵命,山主。”
……
山林中黑漆漆的,伸手不見五指。但對於白狐一族來說,在黑暗中行動,這是一種獸類本能。
更何況,池蓁蓁還有靈識可探。
穿梭其中,如入無人之境般,毫無阻礙。
只是,這種行徑是沒有什麽目的性的,她只是跟從著赤色玉佩的指引往前。
在同樣一棵樹下繞過第三圈時,池蓁蓁終於有些焦躁起來,慢慢放慢了步伐。
“晏知月……你究竟想帶我去哪裏?”她低聲喃喃著,問道。
林中寂靜一片。
沒有人能給出回答。
唯有風聲,穿透樹葉間隙,發出如同鬼嘯般的陰森聲響,叫人不自覺瑟瑟。
池蓁蓁縮了縮脖子,沈吟片刻,轉身往扶玉峰跑去。
……
對許多人來說,今夜註定是個兵荒馬亂的夜。
越陽山外,溫月並沒有聽池蓁蓁的話,獨自回到妖界去避難。
他依舊隱匿著氣息,守在山外。
這個位置,若是池蓁蓁在山內發生什麽意外、往外跑的時候,他能第一時間註意到,並想法子帶她離開。
大約半個時辰後,陰影中,溫月的臉色突兀地白了下去。
一t道陰沈的聲音自他的靈識內響起。
“溫月。”
溫月現出身,對著黑衣窄袖的男子單膝跪下,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,“妖王殿下。”
尹祁還是往日那副裝扮,黑色面紗將妖冶昳麗的長相遮蓋。
許是因為周圍沒有旁人,他沒有使用什麽障眼法幻化,除了面紗的遮掩,其餘地方都露出了本來的樣子。
溫月餘光不小心掃過,怔了一下,“您的頭發……”
尹祁原本的一頭黑發已經悉數變成了銀絲。
慘淡月光下,泛著妖冶的光,愈發顯得整個人陰郁邪氣。
他很平靜地說道:“不過是使用魔器的後遺之癥,無妨。”
那只青銅鼎,並不是現在的尹祁可以完全操控的。
強行使用,哪怕用了淩寒聲祭鼎,依舊受到了反噬。
一夜白頭,只不過是外表損傷。
內裏只會更為嚴重。
尹祁倒不在乎頭發是黑是白,但某一瞬間,顧慮到池蓁蓁,怕她看到自己的白發又想起淩寒聲之事,到底還是使了妖術,沒叫她察覺。
現在,池蓁蓁不在,便也無需用妖術維持黑發模樣了。
溫月並未多問,只是低下頭,輕聲道:“請妖王殿下務必保重身體。”
尹祁擺擺手,目光落到了結界上,“溫月,你為何這麽沒用,沒能勸阻阿蓁?”
溫月:“……”
尹祁不需要他回答,自顧自地繼續道:“她若是滿心滿意喜歡你,今日也不必為旁的人傷心難過,惹人不高興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如此說來,還是你沒用。”
溫月的腦袋垂得更低了,“……請妖王殿下責罰。”
尹祁冷笑一聲,慢條斯理地說著:“責罰?責罰有什麽意義?千年前,我是為了尋釁責罰你,才將你放到阿蓁身邊的嗎?”
“……”
“此事就罷了。我另有要事需要你去做。”
“請妖王殿下吩咐。”
話音未落,尹祁已經兀自往前走去。
聲音隨著夜風飄入溫月耳中。
他說:“今夜,無論發生什麽,你必須保護好阿蓁。若她有危險,你便想法子代替她。……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,為她死,是你應當做的。”
溫月沒有任何遲疑,堅定作答道:“當然。我當然會誓死保護好阿蓁。”
不過,他的決心仿佛無人聽見。
尹祁的氣息早已經消散在越陽山內。
那道結界,於妖王而言,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。
凡人的掙紮,只叫人覺得可憐可笑。
……
“不好!山主,東南方的結界碎了一道口子!”
“西南方位好像也有裂痕了——”
“好像有什麽東西進來了……是邪魔嗎?還是妖氣?……”
珠青站在山崖邊,聽著傳音符裏各個方向弟子們的消息,眉頭攏出了一道“川”字紋路。
只要魔族沖破護山大陣,就算是走到了窮途末路上,徹底黔驢技窮。
越陽山劍宗……真的要在自己手上覆滅了嗎?
不甘心。
好不甘心。
如果真的有神,為何邪能勝正?
思及此,珠青深吸了一口氣,倏地,劍光又一次自身後顯現,繞了兩圈,直直地指向某一個方向。
那裏是……扶玉峰。
那只身上有著晏知月半副神魂的狐妖,竟然偷偷溜進結界裏來了!
正好,也免了他再去尋她。
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。
珠青一甩袖子,立刻往扶玉峰而去。
三兩步,身影已經消失在山崖邊。
不過半盞茶功夫,珠青用追蹤術順利找到了池蓁蓁。
此刻,池蓁蓁正無頭蒼蠅似的,在晏知月的小院裏打轉。
她握著那枚赤色玉佩,仔仔細細地摸遍了院子裏的所有角落。可玉佩除了溫度比剛剛更為灼手之外,再無其他變化。
池蓁蓁不信邪,又放出靈識,將小院連同內屋上上下下翻了一遍。
然而,依舊是一無所獲。
她頹然地坐到木桌前,熟稔地盤在圈椅上。
晏知月……是真的死了嗎?
灰飛煙滅了嗎?
還是回神域去了呢?
他若是活著,也闔該恨死她了才是——
“嘭!”
一聲巨響,將池蓁蓁的沈思打斷。
熟悉的劍光再一次被身體裏的神器彈開。她驚愕地回過頭。
果然不出所料。
珠青就站在數丈之外。
池蓁蓁嘆了口氣,變出人身,站起身,平聲開口勸誡道:“……山主,現在還有功夫來找我的麻煩嗎?我無意與劍宗為敵,你縱然再糾纏不休,如今也殺不掉我的。”
珠青冷哼一聲,“果真是不知廉恥的狐妖,竟然連這般話都說得出口。若不是知月用神器給你護體,你現在已經被我殺掉幾百次了。可你誆騙他在先,乘他不備奪他性命在後,竟然還敢憑借此在越陽山裏耀武揚威!真是毫無廉恥之心!”
“……”
池蓁蓁無言以對。
對於晏知月,她確實有諸多虧欠。
心中內疚不消,自是難以辯駁。
只是,珠青話中明顯另有深意,尚未明晰。
池蓁蓁等著他的後招。
果然,珠青很快繼續道:“現下,知月最在意的宗門與九州百姓正在危難之中,你若是還有一點良知,正應將知月的半副神魂歸還宗門,用以保衛百姓,抵抗魔族。”
聞言,池蓁蓁結結實實地楞了一下,“……你是想要晏知月留給我的那點神器碎片,是嗎?”
珠青臉頰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,驟然厲聲道:“那本就不該是你的!你一個狐妖,身懷上古神器碎片,這像話嗎?”
神器本就是上古神族為了對抗妖邪而制,卻落到了妖族身上,簡直違反天理!
如此想來,晏知月真是昏了頭了!
“……”
面對著珠青吃人的眼神,一瞬間,池蓁蓁覺得這場面頗有種荒誕感,想來還彌足奇特。
人間的話本子裏常有類似的劇情,講的是丈夫死前給妻子留下了萬貫家財,等喪事辦完,族親便會尋借口,將那些東西從遺孀手中奪走,再將這可憐的女子趕出家中,自生自滅。
話本大多有個浪漫的結局,例如丈夫化成鬼魂前來守護妻子,亦或是女子在路邊被一熱心大俠撿走,對方憐她身世淒慘,主動為她奪回家財,再與她發展第二段感情佳話雲雲。
話本劇情種類繁多,琳瑯滿目。
偏偏,對池蓁蓁來說一個都不適用。
她不是那可憐的未亡人,是殺夫的毒婦,在人間律法中,該處以絞刑。話本裏沒寫到,這種情況下,夫君的族親來追討遺物,可該如何是好?
池蓁蓁驟然沈默下來。
珠青又往前一步,繼續咄咄逼人:“今夜,若是越陽山這幾千人悉數喪命,知月在天之靈,恐不會饒恕你這孽畜。”
話音剛落,池蓁蓁尚未來得及開口,倏地,珠青背後傳來一聲輕嗤。
“呵。”
珠青猝然轉身,“誰在那裏!”
樹影搖曳起伏裏,莫如山從暗處慢吞吞地出現。
他看起來氣定神閑,不急不緩,表情卻有點古怪,似笑非笑的,平白顯出幾分傀儡似的僵硬。
池蓁蓁只一眼,就看出來那是尹祁。
……義父為何會到這裏來?
她的眼神定在莫如山身上,繼而,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怯色來。
珠青毫無察覺,只是皺著眉問道:“如山?你怎麽在這兒?我不是讓你守著那些村民嗎?”
“莫如山”臉頰抽動了兩下。
少年人一直勤加修煉,比之一年前,身體更加健碩,看起來也褪去了不少青澀氣,但嗓音倒依舊沙啞。
他開口:“山主倒是大義凜然。”
這種時候,竟還惦記著那些無用的凡人。
在尹祁看來,這種大義,實在虛偽,且絲毫沒有理智可言。
聞言,珠青一下子警戒起來,劍光顯現,繞著周身打轉,做出一副防禦的姿態。
“……你不是如山。你是誰?”
“莫如山”:“山主無需知道這麽多。你只需要知道,因為你們是晏知月的同宗,所以必須死。”
千年前,帝江殺了他的兒子,他便叫帝江償了命。
但玄月卻出手,害死鐘山無數生靈,將無辜的人悉數牽扯其中。
一報還一報。
現下,玄月的神魂被毀,這最後的上神也堙滅於世,尹祁卻不肯放過所有與他相關的人,亦要他們用命來祭鐘山那萬千生靈。這樣才公平。
只可惜,沒能叫玄月也嘗嘗所有在意之人、全部死在自己眼前的痛苦。
“莫如山”冷笑一聲,倏地,伸出手。
一道黑霧從他的指尖氤出,直直襲向珠青面門!
珠青一驚,立刻用劍光抵擋。
“錚!”
兵戎交接聲,割破了濃墨似的夜。
第一擊未中,“莫如山”並未收手,指尖一連氤出七八道t黑霧,劍雨似的撲向珠青。
五六下攻擊之後,珠青額上不自覺沁出了汗漬,但還在勉力應付。
原本,以珠青這般中庸水平,在尹祁手下抗不過一下。
只可惜他原身未來,借用了莫如山這小孩的殼子前來山中,到底是削弱了七八成實力,看起來倒和珠青有些不相上下了。
池蓁蓁在旁看了會兒,表情愈發凝重。
珠青沒有察覺,但她對尹祁十分了解,知道他不會浪費時間與珠青糾纏,泰半是為了拖住他。
如此下去,越陽山被魔族完全攻破,應該用不了太久了。
一時間,她有些茫茫然。
想上前阻止兩人,卻又不知道阻止有何意義。
沒有人能抵擋尹祁的。她知道。
……
眨眼間,兩人已經交手了數十個回合。
珠青後退了幾步,臉上露出頹色,似乎快要難以支撐下去。
池蓁蓁終於緩步上前,小聲開口喊道:“義父……”
因著她動作悄無聲息,珠青又沒有料到有人會從身後出現,條件反射地用劍往後一捅——
神器碎片又一次保護了池蓁蓁。
但胸口那枚赤色玉佩,卻不知道什麽原因,從衣襟中落了出來,被劍風劈碎。
玉佩摔到地上。
裏頭竟然流出了暗紅色的血。
池蓁蓁瞪大了眼睛,呆呆地看著血色在小院的地面流淌開來。
漸漸地、漸漸地……
血色蔓延之處,平地卷起一陣狂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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